除此之外，盤子裏還有松子糕，綠豆百合糕，野梅糕，甚至還有松花饃粢，裏面有餡兒，一是芝麻白糖，一是細豆沙。

赤豆色的，苔條色的，棗色的，菊花色的；長的，方的，扁的，團的，滿滿當當排了一托盤。

“都是我教給癡婆子做的，自家吃起來倒不壞，只不知喬老板您覺得如何？”藥姑殷勤相勸，臉上不知不覺間，紅潤起來。

喬月各樣嘗了些，果然都很好，香甜細潤，油而不膩，松軟適口，確實做得很不壞。

不過，這種糯米團手藝，好像聽團娘說過，是她家鄉的應景應季食物，藥姑一個遠在千裏之外的木器商人，如此能知之這般詳細？

不過喬月心裏已隱隱有了答案，因此並不就此問題再開口為難藥姑。

吃過喝過，藥姑吩咐癡婆子撤去盤盞，該是談正事的時候了。

“喬老板，您請這邊來。”藥姑起身向外走去，從腰間解下一大串鑰匙，將右邊耳房的門開了：“這裏是我整理出來的幾件樣貨，您給看看，入不入眼。”

喬月不急不忙地走到門口，見房裏果然堆著十幾件木具，腳踏坐墩圓凳馬紮，方杌扶椅圈椅交椅，最後還有兩件炕幾香幾。

耳房三面有窗，此時門也開著，因此一片敞亮，喬月細細走進去看過，又用手摸了摸，榫頭緊湊細密，木面光滑一絲兒刺頭也不起，看得出來，都是好貨。

不過料子平常了些，沒有花梨紫檀，都是柳槐一類。

這樣也就夠了。

喬月本也不想做大戶人家生意，知道那後頭千絲萬縷不知連著多少人上層人脈，她不想打草驚蛇。

小本生意隱入世，方可保全自身。

“很好，若都按這樣子出貨，當無大礙。”喬月從一張卉紋藤心圈椅上直起腰來，沖 門外藥姑瞇眼笑了一笑。

藥姑並不擔心，她本來就對自家工藝很有信心，藥家所缺不過全個打響名頭的機會罷了，卻不曾想，這個幾輩兒人的夢想，今兒一朝，卻在她這個本無意執掌的人身上，實現了。

當然了，王家三奶奶的功不可沒，銀票也早備好，只等喬月這裏點頭，便可存入三奶奶自家在銀莊中的號頭。

說起來三奶奶是誰也信不過的，娘家的錢要收，卻不能存進夫家號頭，自已另開一個，收入囊中。

喬月來時便帶了印和協議書的，這裏看過，回到藥姑正房便落紙為證，協議二份，藥姑也取自已的印蓋了，一人收起一份來。、

茶水再烹過一論，氣氛便顯得比剛才松散許多了。

正事已定，不妨說說閑話。

“姑姑你住在這裏，還真挺享福，”喬月瞇眸一笑，沖外頭揚了揚頭：“河邊島上花開得好比衛士，擠擠攘攘的想進也進不來呢。”

藥姑心頭也輕松許多，呷一口松茶，嘴角笑意漸濃：“其實我也沒有刻意去種，平日也忙，都是癡婆子有一搭沒一搭的管著，好在水土滋養得好，不去理它也開得昏天黑地。”

喬月若有似無的瞥她一眼，眼眸深處掠過一道玩味之意：“有些花好像不是本地品種？難為癡婆子，也能將養調理得如此之好。”

藥姑一楞，過後偏了頭，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。算起來她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，這時候看她，卻陡然覺出些少女羞澀之意來。

“喬老板，您的眼光真是犀利得緊。”半晌，藥姑轉過頭來，不看喬月，卻看竭力伸進墻來的一只木芙蓉，那花開得正艷，粉光潤滑的朵兒被風拂過，摸著臉兒似的微顫，一派嬌羞可人。

“十幾年前，這裏不過有些雜草野花，哪裏成什麽氣候？那時我本意清修，更不在乎這些眼前小物。”藥姑的語氣也變得，變得溫柔委婉：“直到救下他，才知道原來俗物塵世間，也有這許多微小卻幸福的瞬間。”

松土培種的瞬間，驚喜發芽的瞬間，捏汁下粉的瞬間，開籠入口的瞬間，還有，月華下，兩兩相對的瞬間。。。

話到這裏，有些事便不必說得那些明顯，喬月只是奇怪，為什麽藥姑沒跟了那人去？將藥家生意帶進中原不是什麽壞事。

又或是，幹脆將那人留在身邊？江南的茶葉販到這裏，也算一門旺業。

藥姑自己也不明白，為什麽這些話在心裏憋了十幾年，一朝之間，就全對個小丫頭倒了出來？

信佛之人總信緣，藥姑覺得，想必這丫頭就是菩薩送來解自己心結的那個緣分，說實在的，她憋了十幾年，也實在憋夠了。

這丫頭的出現好像一道佛光，將她身心照得透明，又好像一張銅鏡，因在對方身上，她仿佛看見了自己當年的些微身影。

“他是有家室的。”藥姑聲音不大，卻好像一道焦雷，炸亮了自己的心事。

同時也讓喬月明白過來。

這就是謎底。

以藥姑的性格，必不肯跟了去做小伏低，而留下他？那邊家裏自然也不能答應，且還有父母小輩，哪裏論得到他做主說走就走？

所以就留下了這些東西，茶樹，面團果子，還有外頭，漫天蔽野的濃烈花事。

“這樣也好，”藥姑一直打顫的雙唇慢慢平靜下來：“人世間難得相逢一場，已是千年修來的緣分，再強求也難了，三生石上，畢竟我沒跟他結過紅繩啊。”

喬月看著藥姑，對方一雙眸子已不覆當年水潤，眼眸中卻依然蕩漾著波瀾，只是轉瞬即逝，很快就消失在自嘲的笑容之下。

這樣的事難說好壞，不過各人心頭一顆朱砂痣，疼癢自知罷了。

本來喬月想邀藥姑一同入中原的，聽見她這段往事，當下倒有些猶豫了。

若請她同去，難說她不會動心去尋，人家若已了解這段塵緣，她的再度出現，豈不靜中生亂，攪起不該有的水下淤泥？

“說出來真覺得好多了。”藥姑卻自管自地，長長籲了口氣，寧靜、井然又回到她身上，她再次變成那個嚴苛刻薄的藥家掌事娘子，剛才的溫婉不過一場舊夢似的，說完就完了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